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芳华留经典——杜近芳和《红色娘子军》

发布时间:2019-06-21

“样板戏”时代已经远去。文革结束,“样板戏”也落下了大幕,其中的“经典”也要封存起来渐渐淡出人们的视听。直到信息时代的到来,无所不能的网络传媒才让那些难忘的艺术形象重回大众视野。

现代京剧是传统京剧的延伸,在现代京剧前加上“革命”二字,这就很难让京剧葆有纯粹的韵味了。一种独特的艺术里有了杂质,有了不属于这种艺术的旁枝左蔓,其短命结局是自然的。幸好“革命”与艺术狭路相逢时,艺术并不总是输者,这便有了一些今天称之谓“红色经典”的艺术作品,京剧《红色娘子军》是其中之一。

中国人喜好红,与红沾边总能带来好运。音乐舞蹈史诗《东方红》、京剧《红灯记》、《红色娘子军》被称为艺术界的“三红”。“三红”在当时影响之大,是今天的人无法想象的。

由刘文绍的一篇报告文学开始的《红色娘子军》故事,在短短十几年的时间里,几乎用尽了所有的艺术门类,并占尽了各种艺术形式的先机。先是电影,紧接着是芭蕾舞剧、京剧,都大获成功,后来的话剧、琼剧也相当聚人气。重温经典,至今仍有震撼力的。我以为只有芭蕾舞剧和京剧的《红色娘子军》,在漫长的岁月中,支撑它们的已经不是故事,甚至不是文学因素(故事和文学的吸引力无法抵御时间的信号衰减),而是具有独特艺术生命力的舞蹈和京剧艺术。这两种起源于生命本能的独特表现艺术对人物、故事有着福尔马林般的保鲜奇效,它们像深置地下的两坛陈年老酒,历久弥醇。

最初,八大样板戏中只有芭蕾舞剧《红色娘子军》,京剧《红色娘子军》是第二批入选的样板戏剧目,这次成为样板戏的还有京剧《龙江颂》《平原作战》《杜鹃山》等。京剧《红色娘子军》无论是传播面积还是影响力都不能算佼佼者,大家更能记起甚至开口能唱的还是《红灯记》《智取威虎山》《沙家浜》《奇袭白虎团》等剧目,因为这些剧目的故事属于大众喜爱的“战斗片”,唱腔设计也相对简单,西皮就是西皮,二黄就是二黄,而《红色娘子军》从故事到唱腔设计、舞美服饰都往前迈了一步。这一步迈得太大了,以至于农家女吴清华一身红衣出场时竟又一次晃了观众的眼,吴清华当兵扛枪后束腰凸胸的装束甚至可能让人晕眩。此前,芭蕾舞剧《红色娘子军》不仅束腰凸胸,还有紧身短裤,圆润苗条的女性线条,已经开了大家的眼,只是当时大多数观众更依赖故事,舞蹈或京剧艺术则可以忽略不计。当人们再次看到红衣少女(杜近芳饰)吴清华时,大众通常的评价也只是“跟那个用脚尖走路的”(薛菁华饰)吴清华有些像,业内人士都知道薛菁华塑造了一个无法替代的吴清华舞蹈形象,她的“倒踢紫金冠”、“逃出椰林”、“手捧红旗”等造型已经是美轮美奂的经典,清晰地定格在那个时代的视听中,而对于不唯造型定优劣的京剧表演来说,其塑造的形象能与薛菁华有些像,这自然是对杜近芳莫大的褒奖和盛赞。


杜近芳从旧时代的戏台上一路走来,新中国成立后,她进入了国家京剧院团并很快崭露头角。旧时戏台声响灯光设备条件有限,表演效果好坏,完全决定于演员的才华和修炼。杜近芳师承京剧名家王瑶卿,又得京剧大师梅兰芳亲授,其文、武、昆的功底扎实深厚,唱、念、做、打也极显个性和天分。她开口唱,声如行云流水,她抬手投足,宛如荷花滚露珠,圆润婀娜。旧戏台的磨砺,让杜近芳炼出了卓而不群的好身手,加上她良好的演唱内功,她在京剧舞台上日渐红火,行内行外人皆注目称道。杜近芳在《红色娘子军》中的扮相和舞姿,因受京剧程式化的约束,自然不能与舞剧演员薛菁华相比,但在样板戏中已是独树一帜了。

外国人之所以把京剧称作“中国歌剧”是对这种艺术形式的肯定和褒奖。歌剧在西方是声乐艺术中含金量最高的种类,能在歌剧中一展身手,定会赢得音乐界的一席之位。能唱好一首歌儿,却不能保证能在歌剧中演一个角色,因为歌剧对一个演员的要求更全面更苛刻,而中国京剧对演员的素质要求之严更是路人皆知。京剧演员改唱歌、演电影,在有限的时间里有许多人获得了成功,而至今鲜有其他行当改学京剧成功的案例,因为京剧需要冶炼和磨砺,她的独特之处,须在时间中慢慢揣摩。

京剧样板戏无疑是对传统京剧的破坏性实验。全部的京剧样板戏,在节奏、音高、舞美、唱腔设计、音乐设计等方面都有不同于传统京剧的异变,交响乐的加入,使得京剧在原有基础上增加了更多的宏大和高亢,表现悲剧故事和人物进而表现革命英雄人物(其中多有极左的思想痕迹),是样板戏最突出的式样。在任何一部样板戏中,传统京剧的“做”被随处可见的机器人般的节奏取代,声腔的音高也一再向极限冲刺。这种实验,除了思想性的病态,在艺术层面上并非一无是处,毕竟一大批艺术家(被动或主动)的加入,使得这一实验没有全部走向荒谬。

保持《红色娘子军》原有“革命性、战斗性”的同时,发掘并创立她的艺术基调是该剧主创人员的重要任务,杜近芳的责任可谓重大,要把一个被打死爹娘卖入南府为奴十三年、受尽折磨的穷苦丫头的复仇和革命者的形象统一在一个人身上,这其中的难度可想而知。京剧程式化决定了它对人物性格把握的表面化,而一个复杂的多重性格人物的刻画,须靠演员高超的表演技能和声腔控制力的全面修养来完成。

杜近芳是公认的梅派传人,她继承和发展了梅派唱腔的华美、注重表演设计的特点,在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里寻找舞的灵魂,把每一节唱腔都升华为声乐的终极阐释。声腔和舞美的最佳结合处,便是那个京剧艺术史上不可再得的吴清华(形象)。她呈现了一个仙凡共体的吴清华。这个形象只属于杜近芳。

  京剧唱腔是一种套路规整明晰的音乐集成。经过几百年的实践,京剧唱腔已经形成了无比严谨自律的格局,曲牌从最初的几个发展成十几个,声腔板式也有几十个,这对表现多种人物和复杂的内心世界起到了决定性作用。正如体育竞技中的规定动作,极端程式化的京剧唱腔及其唱、念、做、打,使得表演者在界限分明的禁区中挖掘个性自由,形成了色彩纷呈、个性鲜明的派系。梅派多妩媚,杜近芳与吴清华这个角色几乎是绝配,但要演出适合那个时代的妩媚来并非易事,要知道那个年代的妩媚与“色”几乎等同,与“色”沾边,无异履薄冰踏烈火。正如茹志娟把《百合花》的“情色”写得恰到好处,杜近芳在《红色娘子军》里,也不动声色地秀着“色”,这“色”是阳光的、健康的,是一种被压抑的人性美的别样表达。

与其他样板戏比较,京剧《红色娘子军》唱腔设计的最大特点就是柔美。这似乎是给杜近芳量身定制的一套京剧音乐,纵观样板戏全部的演出队伍,我几乎看不到比杜近芳更适合这个角色的演员。吴清华的形象包含两个重要因素,复仇和革命。这要落实到海南乡下十八岁的少女身上。表现少女是整个唱腔设计的支点,而娘子军连也都是由吴清华这样的女孩子组成,与这样一些柔美的女性相配,《红色娘子军》的曲调及唱腔自然有所择从。仅从吴清华的唱段中,我们就不难听出,杜近芳如何调动梅派艺术的优长,把一腔似水柔情倾注于洪常青、军队、共产党,倾注于万泉河水椰林边的红云乡,我们不仅看到了吴清华自然迷人的笑脸,还听到了有着溪流出涧、椰子喷香的唱腔。那是一个少女最灿烂的时刻,那是一个女性青春和战斗的表情,是革命时代掩饰起来的妩媚。

一般样板戏中,主要人物都有一个中心唱段,除此之外的唱段基本用来推动故事,起链接作用,而《红色娘子军》里吴清华的唱段很难说哪是中心哪是非中心。以唱词多少论,应以吴清华“诉苦参军”一段为中心,但“永葆战斗青春”一段从内容到唱腔,全面展示了杜近芳的才华和表演水平,其难度之高不低于前者,甚至在第一场,吴清华逃出南牢被打昏醒来的“昏沉沉”一段也颇见功力。我不是不知道哪一段应该是中心,我是把杜近芳的唱段都当成了中心,她的大部分唱段都让我感觉到了海南明丽的阳光、清澈的流水、翠绿的椰林、甘甜的椰汁。她的唱腔不仅在京剧行里登峰造极,也是声乐里程中无法取代的一个坐标,她的演唱找到了音乐的原始及终极意义。

值得重视的是杜近芳在每一个唱段里都有惊人的创造。在京剧中谈创造似乎有些费解,因为京剧的程式严格到不可理喻的地步。我们听到杜近芳唱出的西皮或二黄就是有了别样的味道,加上唱腔设计者的努力,杜近芳对每一个字的发音及拖腔的处理,不仅有清晰的梅派印记,还有只属于杜近芳自己的创造。唱段“昏沉沉,只觉得天旋地转,咬牙关,挺胸站,打不死的吴清华我还活在人间……”其中“天旋地转”、“打”字的处理,都有独到之处;“一番话,字字重千斤,拨开迷雾,照亮我的心”,“心”字的拖腔超长,这意味着吴清华从心里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。对于现代戏来说,这样长的拖腔不仅是一个突破,也是对演员演唱水平的挑战,然而杜近芳把这样长的拖腔当成了展示其演唱天才的时机,我们在每一个长拖腔里都能感受到她饱满的创造激情和才华。“诉苦当兵”这个中心唱段,其艺术含量在整个样板戏中堪称之最,反二黄散板、原板、快原板、垛板的交替运用,使唱腔的难度一增再增,没有喷涌而出,却有千回百转;没现一泻千里,却见幽径独行,一个演员的内功和修养尽在其中。杜近芳不仅唱的自然放松,表演也优游自如。我时常把此刻的杜近芳当成那个比她小十几岁的薛菁华(舞剧吴清华),那个脸上还有孩子气的小红人,她的清灵鲜稚加上她完美的肢体舞动,把吴清华的形象意义推到极致。但杜近芳就是要赋予吴清华形象的新意,她的眼里除了稚气还有愤怒、复仇,还有找到救星、看见红旗的兴奋和喜悦,还有一个清澄少女如水的柔美。所有这些,都依赖于她在京剧声腔艺术中表现出的惊人才华。

杜近芳的演唱,把京剧曲牌渗透到人物中去。《红色娘子军》让我时常产生一种迷幻:吴清华从舞台上走下来,走出声乐的旋律,正以自然人的样式生活在世界的某个角落。事实是杜近芳再生了经典京剧人物吴清华,能够让人产生如此美妙幻觉的是杜近芳完美的表演。让人想不到的是,这个清澄革命美少女形象竟是杜近芳年近四十的作品,此后,在京剧舞台上,我再没见到如此成功的表演,也听不到她带着海南露珠般清丽的声音。

京剧《红色娘子军》以及杜近芳的演出成功,还得利于另一个因素:电影插曲“娘子军连歌”和舞剧插曲“万泉河水清又清”。虽然在京剧中我们听不到这两只曲子,但它们作为京剧音乐的背景却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。

京剧《红色娘子军》并非全无不足,革命化的政治空气不可能不在剧中刻下烙印,即使像杜近芳这样成熟的艺术家,也难逃极左政治的窠臼,一些男性化的动作和唱腔少不了要损害这个人物的艺术延伸,对人物性格简单化的处理,最终很难抵达人性的深处,这将直接影响艺术对生命的深刻关怀。

但我认为京剧《红色娘子军》仍然是经典。在那个红色的年代里,吴清华是杜近芳塑造的最成功的形象。


作者系山东省文艺创作研究院原创作员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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